环球知识网:亚洲精品韩国美女在线-夜读丨从写新闻到写历史
40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正面临人生的第一次重大选择:
1984年底、1985年初的我,是个高中二年级学生。虽然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但到高三就要分科。究竟是报考理科还是文科?留给我做决定的时间只剩下半年了。那时我各门成绩都还不错,但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出众、有优势的强项。我这孩子又比较晚熟,一直都没有显示出在哪方面有明显的兴趣和志向。
我人生的这第一次选择,实际上是我父亲代替我做出的。而对于他那一代文科大学生来说,所谓选择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还用考虑吗?当然是理工科!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希望我重蹈他的人生轨迹。然而父亲不曾料到的是,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把他自己对文学和历史的热爱在我心灵深处埋下了种子,一旦遇到适宜的土壤和气候,便会破土而出。所以,父亲替我做的选择只不过是推迟了我必须做出的自主选择。很快,我就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1990年我从同济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毕业,被分配去上海市煤气公司管线工程所。迎接我的将是一个看上去沉闷、如今回头看却相当有前途的职业。然而我没有去领取那份录取通知书,因为在此之前不久我收到了另一份录取通知书,它来自隔壁的复旦大学——毕业前夕,我通过考试,获得了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攻读第二学位的机会。
忽然之间,命运向我打开了迥然不同的另一扇门,将我从一位燃气工程师变成了一个新闻媒体人。30多年后再来审视那一刻的惊人转向,我想每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会说,那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至少对于我个人的事业成就来说是如此。
对于我自己做出的那次选择,我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知道这是他不想看到的,而在所有的文科专业里,经常需要抛头露面、落诸文字的新闻工作,大概又是他最不希望我从事的。我猜想,那一刻他没有明确反对,一方面是因为我已经长大成人,他只能接受我自己的独立决定;另一方面,他也在观察和调整之中,毕竟那时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历史的天平似乎越来越朝我选择的这一边倾斜,这一度让我很是志得意满——时代变化如此之快,老一代陈年旧账的经验教训毕竟已经过时了。
但时代变化得比我期待的还要快得多,到我这辈传统媒体人职业生涯的尾声,我们不得不再次面临选择。对于一个渴望实践一些价值——手里恰好还握有一支笔——蠢蠢不安的人来说,这是比之前所有选择更困难和痛苦的选择。因为这说到底不是一次选择,而是一次自我否定。
我这一代人熟知和喜欢的这个世界,正在飞快地成为历史。这意味着,我们中的许多数人必须做一个根本上的调整,方能适应一个正在徐徐展开的崭新时代。
我九泉之下的父亲应该不会想到,他在我少年时代给我培养的文史方面的兴趣爱好和基本功,非但没有害我,反而帮到了我,至少目前是这样——让我多了一条路。
过去这一年里,我出版了一本历史题材的新书。我在它的后记中说:作为一个曾经将新闻视作志业的媒体人,转向历史写作大概可以看成一次无奈的撤退。好在对我自己来说,写历史与写当下同样有冲动,而且很可能更加轻松自在。
这本书实际上缘起于2022年春,那是一段难忘的日子,身体活动的世界被压缩到不能再局促,而心灵遨游的宇宙却放大至无穷。周遭的所见所闻促使我在更长时段、更广范围内思索社会的兴衰和人的命运。因此,我试图通过回溯历史回答一个问题:
繁荣的社会是如何成就的?
这其实包含了一组问题,而它的反面是:
为什么繁荣那么容易被毁掉?
这便是书名《逝去的盛景:宋朝商业文明的兴盛与落幕》所要传递给读者的信息,而它的场景之所以在宋代,是因为宋代是全面深入地展示、分析这个问题的最佳历史舞台。这个问题是非时间性的,对于任何时代都有重大而紧迫的现实意义。由此我自己也找到了历史写作与新闻写作的结合点。
我周围所有人都为我的这种“退却”或“转型”表达了由衷的高兴,我的好朋友、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教授景凯旋先生多年来一直鼓励我写书,他认为这是比搞新闻更有价值的事;我请著名的经济学家汪丁丁教授写一段推荐词,我对他说,我已经不做新闻了,只能做点历史,他马上回答说:这样也好;我合作了近20年的《经济观察报》编辑殷练女士看到这本书后则激动地说,她感觉到我已经找到了下半辈子可以“安顿自己、滋养自己精神世界”的方向,她相信我“会达到之前所未有的人生新高度”;最后,我的妻子,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对我的写作感到放松而满意……
其实,我从亲友们的鼓励中还清晰地读到了另一层意思:同样是写作,同样是做一件自己喜欢和擅长事情,从新闻写作转向历史或其他任何非时事的写作,会让我以后的生活排除许多潜在的不快和干扰。
只有真正为我好的人,才会这样替我想得那么多。
如果时代是一辆行进中的列车,像我这样的个体,身在这趟飞驰的列车上,当下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凝望着后视镜里飞快退去的那些缤纷影像,梳理拼接出一些逻辑和意义来,希冀从中寻找到一些对前途能够有所助益的东西,以待后来。如此想想,40年前我父亲的担忧说到底也是无意义的:不说话写字,并不意味着就能避开许多注定要发生的事。反之,文字,在任何时候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和生命。
但愿明年这个时候,我还能拿出一些不一样的新东西与你们分享。